第(2/3)页 “这次作文,我们班最高分58分。”张燕说,目光在教室里扫视,“黎川同学的这篇《边界》,写得非常好。我想在这里给大家读几段,分析一下它的优点。”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。 张燕拿起黎川的试卷,开始朗读。 “‘边界是什么?是地图上细细的虚线,是国境线上高耸的铁丝网,是物理课本里定义的介质的交界面。但我们都知道,真正的边界从不只存在于物理世界……’” 黎川垂着眼,看着桌面。 那些句子从他笔尖流出时,带着某种连他自己都未完全理解的冲动。他写物理边界,写心理边界,写认知边界……但真正想写的,是那些更隐秘的、更致命的边界—— 现实与幻境的边界。 平凡与超凡的边界。 活着与消失的边界。 “‘……当我们站在边界线上,一只脚在过去,一只脚在未来,我们真正面对的,其实不是选择向左还是向右,而是选择成为过去的囚徒,还是未来的拓荒者。’” 张燕读到这里,停顿了一下。 她的目光落在黎川身上,那眼神里有探究,有深思,还有一种教师对学生突然展露的、超乎预期的深邃思想的惊讶。 “这句话写得非常好。”张燕说,“它不仅点题,而且把‘边界’这个抽象概念,转化为了一个关于身份、关于选择、关于自我定义的深刻命题。” 黎川的指尖冰凉。 成为过去的囚徒,还是未来的拓荒者? 他现在不就站在这样的边界线上吗?一边是平凡的高中生活,是试卷、分数、高考、未来;另一边是银卡、黑雾、要塞、观老、血色信封,以及一个完全陌生的、危险的超凡世界。 他选择了哪边? 或者说,他有选择的权利吗? 他有,他此刻不就坐在教室里么? 思绪翻涌间,黎川又想起了夏念初。 那个在幻境里一次次消失的女孩,那个在现实中把银卡还给他的转学生,那个在办公室恬静地地、认真地听他讲数学题的少女。她现在在哪里?安全吗?还……在吗? 如果她真的“消失”了,那是不是意味着,在某个他无法触及的边界之外,她正在承受着他无法想象的命运? 而他,什么都没做到。 没有握紧她的手,没有带她逃离,没有在最后的时刻,给她一个确定能...活下来的承诺。 胸腔里的刺痛感再次蔓延开来,这一次更尖锐,更持久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缓慢地碎裂。 “黎川同学在这篇作文里,还用了很多精妙的比喻。”张燕的声音继续传来,“比如这一句:‘边界不是墙,而是门。不是终结,而是开始。不是隔绝,而是连接。’” 不是隔绝,而是连接。 黎川的呼吸滞了一瞬。 连接什么? 连接两个世界?连接过去与未来?连接……他和夏念初? 如果他当时握紧了她的手,如果他们一起跨过了那道门槛,如果他们没有在便利店门口分开…… 结局会不会不一样? 不知道。 永远都不会知道了。 因为那个选择已经过去了。因为那个时刻已经凝固成记忆里的一帧画面,再也无法更改。 黎川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 第一节语文课在张燕的讲评声中接近尾声。 下课铃响起的那一刻,教室里瞬间活了过来——桌椅拖动的声音,书包拉链的声音,学生们交谈笑闹的声音,汇成一片熟悉的、属于校园课间的喧嚣。 黎川坐在座位上,一动不动。 他的目光落在摊开的语文试卷上,那篇得了58分的《边界》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米黄色。红色的批注像一道道细小的伤口,记录着老师对他思想的解剖与赞赏。 但他什么都看不进去。 那个在幻境里消失的女孩,那个在现实中归还银卡的少女,那个在办公室听他讲题时会轻轻点头的同龄人...消失了。 “不对。”少年心乱如麻,“消失?若是消失,她的父母恐怕通过警方找到我,毕竟最后是我见过她。” “所以,还活着,还活着。”少年一遍一遍把这个想法灌输进大脑。 前排有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出教室,大概是去上厕所。他们的谈笑声从走廊里飘进来,混在课间的嘈杂里,听不真切。 几分钟后,他们回来了。 脚步声很急,很重,带着某种发现重大八卦的兴奋感。 “我靠,你们猜我刚听到什么?”一个男生的声音拔高了几度,在教室门口就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,“隔壁班——就那个转学生夏念初在的班——他们班主任刚才在办公室说的,夏念初转走了!就昨天的事!”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秒。 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起。 “转走了?这么快?” “才来几天啊……” “不愧是豪门千金,想来就来想走就走。” “她爸不是荣城首富吗?估计是安排好了吧。” “长得那么好看,可惜了……” 黎川坐在座位上,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僵硬。 他听见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声音,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撞击的声音,听见呼吸在喉咙里艰难吞吐的声音。 他站了起来。 动作很慢,很稳,像是一帧一帧播放的慢镜头。椅子腿在地面上摩擦,发出刺耳的“吱呀”声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。 黎川走到那个刚刚爆出消息的男生面前。他的脚步很轻,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,虚浮,不真实。 男生还在跟同伴兴奋地说着什么,一抬头,对上黎川的眼睛,声音戛然而止。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。 平静。空洞。深处却燃烧着某种近乎疯狂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焰。 “你……”男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“黎川?你干嘛……” “你刚才说什么?”黎川开口。声音很轻,却像冰锥一样刺破空气。 男生愣了一下,结结巴巴地重复:“我、我说……夏念初转学了,隔壁班班主任说的……” “什么时候?”黎川打断他。 “昨、昨天……” “昨天什么时候?” “我、我不知道啊,就听他们班主任说昨天办的转学手续……” “转去哪了?” “不、不清楚……” “为什么转学?” “我哪知道啊!我就是听了一耳朵!” 黎川盯着他。那目光太锐利,太压迫,男生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。他求助似的看向周围的同伴,但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视线——黎川此刻的状态太反常了,反常到没人敢轻易介入。 “你确定是转学?”黎川又问,声音更低,更沉,“不是别的?” “别的……什么别的?”男生完全懵了。 黎川没有回答。 他只是站在那里,胸口剧烈起伏,校服下的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弦。他的手指紧握成拳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。 所有人都看着他。看着他苍白的脸,看着他猩红的眼睛,看着他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的身体。 王俊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想过去拉他,但迈出一步后又停住了—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黎川。这个总是安静、克制、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学霸同桌,此刻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,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。 良久。 黎川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。 他垂下眼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扇形的阴影。再抬头时,那双眼睛里的疯狂已经褪去,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。 “抱歉。”他对那个男生说,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我……冲动了。” 说完,他转过身,走回自己的座位。 脚步很稳,背脊挺直,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人不是他。 但所有人都看到了——在他转身的瞬间,在他走回座位的短短几步里,他的肩膀垮了下去,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 黎川坐下,翻开数学练习册,拿起笔。 动作流畅,自然,和往常每一个课间一样。 但笔尖悬在纸面上方,久久没有落下。 他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函数符号和几何图形,视线却无法聚焦。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个男生的话—— “夏念初转走了。” “昨天办的转学手续。” “不清楚转去哪了。” 对了,转学。她只是转学了。不是消失,不是死亡,只是去了另一个学校,另一个城市,另一个他暂时找不到的地方。这很正常,很合理,很符合一个豪门千金该有的生活轨迹—— 真的吗? 真的只是普通的转学吗? 在那场诡异的黑雾、在那次无法解释的“消失”、在那张血色信封、在那具骸骨说出“好久不见”之后,还能相信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转学吗?。 但又多么合理,多么正常,多么符合逻辑的解释。 一个豪门千金,因为家庭安排,突然转学,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。这有什么问题吗?没有。一点问题都没有。 那为什么心口这么疼? 为什么脑海里反复闪现她消失前的画面——色彩褪去,轮廓模糊,像晨雾般消散在空气中? 为什么总觉得,这不仅仅是一次转学?或者,根本不是转学? 黎川闭上眼。 深深地,缓缓地,吸了一口气。 再睁开时,他的目光落在练习册上,笔尖终于落下,开始解题。 一整天。 数学、英语、物理、化学……一科一科的试卷发下来,一科一科的成绩公布。 黎川的分数高得惊人。 数学148,英语141.5,物理97,化学96……就连他平时不太擅长的两门小学科,也考到了班级前三。总分在年级排名里,稳稳地位列前茅。 放在以往,这样的成绩足以让他暗自窃喜好几天——不是虚荣,而是一种确切的、可量化的“努力有了回报”的踏实感。 他会仔细分析每一道错题,总结失误原因,规划接下来的复习重点。 但今天,没有。 没有窃喜,没有踏实,没有规划。 只有一片空洞。 他接过试卷,看一眼分数,就塞进书包。老师讲评时,他的目光落在黑板上,眼神却是涣散的。偶尔有同学转过头,想跟他讨论某道题,他只是摇摇头,轻声说“抱歉,我现在不想说话”。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。 但没有人敢问。 那种笼罩在他周身的、冰冷的、拒人千里的低气压,像一层无形的屏障,隔绝了所有试探和关心。 王俊杰试图跟他说话,被一个平静的眼神堵了回去。 张燕在课间找他,想问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,他只是摇摇头,说“我没事,谢谢老师”。 他真的没事吗? 他不知道。 他只知道,脑海里反复回放的,不是函数图像,不是英文语法,不是物理公式。 是夏念初的脸。 是她在暮江星海门口路灯下的侧影,是她在便利店咬着鱼籽烧时微微鼓起的腮帮,是她在办公室听他讲题时恍然大悟的明亮眼神,是她归还银卡时那个干净的笑容,是她消失前最后那个困惑的、无声的口型—— 快走。 快走。 快走。 第(2/3)页